韶华偏安

念去去,千里烟波

遥寄江南一枝春

※  和诺亚 @夜夜夜夜 一起脑补的民国梗,和很久之前的记个梗同背景

※  BG,李华X楚云秀,老叶和云秀是工作关系,假扮夫妻而已




遥寄江南一枝春

 

 

 

 

 

 

 

女人倘若老起来,也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楚云秀从一场梦里醒过来,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到那些旧事了,还是家里水乡,光影婆娑花树阑珊,隔着一座桥,有白篷船载着新鲜银鱼和莲藕。

 

她远远看了一眼,突然就想有人还是青春模样,而她已经老了。

 

 

 

从梦中剥离时约莫只是六七点钟光景,太阳在哪都是一样的,透过那些层叠窗帘照进来,正好落在她枕边,腕子上一只镯子翠的透亮,衬出那些手臂上的细纹。

 

到了不逾矩的年纪还能穿绣花滚边的旗袍,头发白的雪一样也极具风情挽起来,对镜时并不避讳那些岁月痕迹。

 

她总是有办法把日子过的热闹又漂亮。

 

可是就在这么一天,她再坐在那的时候,突然就觉得自己老了,几十年时光像是水流一样从她身边缓缓漫溯,有那么些人,那么多事,都变成极为浅淡的影子,围绕着她,裹挟着她,告诉她,你看你看,原来已经过去许多时日。

 

她又坐了一刻,客厅里电话响起来,有人小跑着去接,过一会又敲门来问,说是一位老朋友的飞机上午十点钟就要到,要不要提前叫车去接。

 

要的。她笑起来,带出一点江南地温软口音,扶着椅子站起来,老朋友,是要见一见。

 

 

 

 

 

江南话天然带一段水乡温婉柔媚气,就好像那里的女孩子一样,大多眉眼温柔手指纤细,又规矩又漫长的一生,相夫教子,不温不火的一辈子。

 

楚云秀那时候还小,站在桥上往下望。她眉眼细细长长,算不得十分好看,只是皮肤底子好,又是最好的年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正抽枝拔节的长个子,手脚都细细长长,衣服总是多买大一些好能穿久,晚上偷偷在内衬里打褶子,拗出一段腰线来。

 

那么小的一个地方,她看了那么久的水和桥,要等从沪上来一只船,那里有更新鲜的玩意儿,李华站在舢板上往上丢一份报纸,上边字还认不全,倒是一个个圈出来。

 

她小时候野得很,家里管不住,和几个小子一起爬树上墙,青梅竹马总角之交,李华什么时候都跟着她,也不怎么爱说话,有东西总要多留着一份。

 

楚云秀被一碗肉汤圆烫的舌头疼,听李华说这次见了什么人,要到什么地方去,要去做大事。

 

她眼睛一亮,没吱声,没过半个月上李华在百乐门前头见着人正端着烟盒子兜卖。

 

后来人们说起来都是传奇神色,那样一个百乐门里走进去走出来的楚云秀,算不得多精致的长相,却又是那样有风情的女人,还是自己有主意的——合该是好命,嫁到叶家去。

 

 

 

楚云秀听着笑的朝后仰,她惯常用颜色鲜亮胭脂唇色,一支烟夹在指间去向叶修借火。窗子没关严,冷风从缝隙里灌进来,吹着老木头框子吱愣作响,桌子上放一只小铜锅子,滚着热水,几块豆腐翻滚上下,叶修隔着桌站起身来弓腰为她点烟。

 

 

 

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她笑眯眯喷出一口烟去,老叶,你也信啊?

 

 

 

信啊。叶修隔着烟雾表情都模糊起来,张佳乐听李迅说的,说你喜欢我。

 

楚云秀又笑,头发垂下来被撩到耳后去,露出一截圆润耳垂来,老人们都要讲生着这样耳垂的女孩子是有福气的。

 

 

 

我可是要做李太太的。她把手支到锅子边蹭那一点暖气,老叶,你见过他的,李华。

 

叶修含糊不清地笑了笑,见过啊,人挺好,咱俩介绍人。

 

 

 

豆腐翻了个面,风吹着腿冷,楚云秀把披肩紧了紧,烟灰积了长长一截要落不落,她往外看了一眼,风伴着雨下来了,沙沙的响。

 

 

 

“当时我去问他。”

 

她有一把好嗓子,百乐门唱的满堂彩的人,带一点慵懒尾音,说话快起来最后两个字总听不清。

 

“也是个下雨天,我去找他,就直接问,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叶修笑着鼓掌,豆腐可以吃了,沾着一碟新鲜酱油,是雨夜里一点慰藉,从胃到别的什么地方,又软又暖,适合讲一点心事。

 

楚云秀高兴的很,一只手画了半个圈,是踊跃姿势,“他没说话,但是点头了。嗳,老叶。”

 

她突然有一点唱歌时候咏叹的调子,长长拽出一截尾音来,“我是见过世面的人,你老实告诉我,你和那个张佳乐是不是?”

 

叶修把烫好的豆腐推倒她面前,什么都没说,想了一会又笑起来,不知是不是倒春寒,嗓子也哑着。

 

“我和张佳乐的事儿,别和外人说。”

 

 

 

楚云秀掐了烟去吃那一块豆腐,没去再问外人是谁。

 

 

 

那应该是1948年,沪上物资紧缺,黑市上半斤白米也要用一只金戒指去换,金圆券愈来愈不值钱,人心惶惶,街上见不到什么还在做生意铺子,时不时就要拉起封锁来,车子堵在路上,哪都不能去。

 

楚云秀去张家送几样东西,叶家的店面成日关着,只给熟人留一些货,也都是不新鲜的了——日子不好过,哪里都一样。

 

她晓得申报报社前头有一家面馆,做细细的阳春面,落地窗子干净透亮,能看见对面来来往往人,有时候也会见着几个熟人——李华也来,他也算是在这家报社里做事——出来吃一碗面总是不为过的,更何况这跟前更是有一家钟表铺子,没窗子,里头也什么人,倒是个说话的好去处。 

总归是没事做,她揣着一点不明不白心思走过去,刚坐下就听到对面几声枪响,报社里跑出来几个人,没走几步就被摁在了地上。

 

隔着玻璃窗子像是看戏一样,封锁线即刻拉起来,楚云秀跟着人往外跑,挤掉一只耳环,鞋子上绊扣也松了。

 

地上显出一大片血迹来,有人尖叫着乱冲,巡捕房的车子一辆接一辆开过来又开走,换了军统的黑车子,有人被推搡着带出来塞进去,楚云秀远远的看了一眼,是个斯文读书人,眼镜被挤掉半边,额头上一道显眼血痕。

 

她只觉得眼熟,还来不及叫出声来身边便有人拥挤哭闹起来,人肩膀挨着肩膀挤来挤去,也不知要往哪跑,正发懵时被人拽住手腕往边上带,不着痕迹向外头跑,有女人哭嚷起来,耳边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清。

 

巷子里那间小小钟表铺子半开着门,像是正等着什么人,她踉跄着跟进去,灯黯的很,只依稀辨的出眼前人一个影子,熟悉的很,只是平添了血腥气。

 

李华还在喘,身上一件呢子外套,正紧紧握着她手腕。

 

 

 

他话说的很急,声音又轻又快,只有紧挨着才听得到。

 

报社里出了事,有一份名单,必须送出去,君莫笑暴露了,不知道,不清楚,你保重,我要走了。

 

他缓了缓,声音骤然软下来。

 

“云秀,要是有下辈子,下辈子,我娶你。”

 

 

 

楚云秀觉得人一下冷起来,从指甲缝里嘶嘶冒着凉气,她听得见自己嗓子哑的厉害,声音都劈了。

 

下辈子,没有下辈子,有什么下辈子,就算有,那也不是现在这样的,就有这么一回,这么几十年。

 

她说了几句又停下来,李华正松开她的手往外走,佝偻着腰穿过那一扇门,她稳了稳,抹了一把脸,没哭,干干净净的。

 

李太太,我就做这辈子的李太太。

 

 

 

门一声响,李华没回头,她一个人站在晦暗不明的店里,都是钟表的声音,一圈一圈,转啊转,转的人手脚都麻木起来。

 

 

 

 

 

叶修不在,家里有被翻动过的痕迹,张佳乐带着人来搜,她夹着烟站在一边看着,不清楚,不知道,不明白。

 

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说?

 

 

 

军统没为难她,有人尚且自顾不暇,苏沐橙来接她回去,换了一处地方住,差不多有一年吧,什么人都见不到。

 

三十八年里特别的冷,到了四月风还是吹,雨下不停,炮火声响的人睡不着,楚云秀夜半披着衣服站在窗口看,楼下守着她的人不知去了哪,街上像是有人哭,又听不清了。

 

 

 

直到七月初里见了叶修。

 

 

 

都变了样子,街上都是年轻人,又高兴又愉悦,他们两个人坐在那一家面馆里,要两碗切了细葱丝的面。

 

楚云秀换了阴丹士林布一件旗袍,头发剪短不少,一张脸干干净净的,蔻丹都洗了,突然带出那么一点年轻的学生气。

 

叶修看着憔悴不少,烟没有点,只是拿在手里,对着她疲惫笑了笑,“应该是五月底就来找你,但是有些事耽搁了。”

 

楚云秀筷子停了一停,叶修也静下来,过一阵才开口,楚云秀这才听出来他声音黯沉又粗粝,像是遭了一把大火,把什么都烧干净了。

 

“李华……”

 

“牺牲了。”楚云秀抬起头来看叶修,她笑起来还是惯性抽了抽鼻子,嘴角微微扬起来,“张新杰说的,六月就特意从青岛过来,说他是牺牲在战场上,得偿所愿,不亏。”

 

叶修眼神黯了黯,他们再没有说话,沉默着吃完面,外头暖和起来,起身时叶修伸过手去替楚云秀理好旗袍上一枚扣子,在街上轻轻抱了抱她。

 

 

 

都是熟悉的街道,身边是年轻又有活力的年轻人,传单和标语哪哪都是,百废待兴。

 

楚云秀把脸埋在叶修肩胛里,都是烟味,刺得人眼睛疼,她轻轻把人推开,往后退了一步。

 

“哎,老叶啊,我也要走啦。”

 

 

 

 

 

 

 

一走就是这么多年。

 

 

 

楚云秀坐在机场上外头等,叶修从远处走过来,叫她云秀,她自己倒是笑起来。

 

“很久没有人这么叫我了。”

 

 

 

她远渡重洋来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做了几十年李太太,人们也叫称呼她为李太太,问起来李先生去了哪,她也只是说出了远门。

 

 

 

那什么时候回来啊?不知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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