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偏安

念去去,千里烟波

【双鬼】 日暮苍山远 上

※  <平湖秋月>的双鬼番外

※   没写完,这是其中三分之一

※   会丢在本里,真想做个沿虚线扯下的工艺啊




日暮苍山远

 

 

长安旧时风俗,过了腊月初八便算是年节。

 

街市上渐渐多了吉庆模样,刚下过几场大雪还未来得及化,日头去了霾,映的天地一片通透,树上硕大喜鹊窝里还积着些雪,羽色发青飞驳鸟在枝桠上跳来跳去,抖下三两雪屑。

清早遇到吉鸟,是要撞见喜事的。

临街店面大多扫除洒水,又争先换了鲜亮颜色装扮,誊家信的秀才赁下茶楼下一张桌,闲暇时也肯替人写一付对子,多是天增岁月福满楼的句子,求来年四季平安。

这都说道人间热闹除旧岁,哪晓得妖怪也好要过年,诸位客官闲来要一壶茶,听的是江湖上一夜间兴欣折桂掌门娶亲的故事。

李迅手上洒金扇上浓墨写就风流天下四个大字,舌灿莲花讲一段旖旎情事,活色生香说一段鸳鸯帐里勾心斗角,形容这一位掌门枕边人与常人不尽相同,倒传说是个西南苗疆地擅虫蛊的狠角色,哦呀,不知私下里用不用得到这位掌门身上,呵呵。

周边听书人热热闹闹起哄,嚷着迅哥细细讲来,莫要耽误辰光,再有片刻街市东头的酒水铺子里就要有陈年佳酿开了坛,都等着去讨。

李迅扇子刷一声阖起来,起身拱手做个送客姿态,捧了一杯热茶故作玄虚,“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人群哄一声笑起来,有体恤的放下几枚钱钞,也有偷偷从人群里挤了出去跑开的,李迅也不去管,笑呵呵收了那些铜钱揣在怀中拿着扇子向外走,和错身而过葛道士彼此作个揖,径直出城去了。

 

城东是片坟场,有钱人家立了碑,穷苦人只有一支柳,长安惯常有年节烧纸祭亲习俗,入了腊月坟头上就积了一捧纸灰。李迅提了一刀纸钱绕过那些坟茔,去护城河边烧化了,念念叨叨几句话,正起身要走,却发觉衣裳边被人拽住了。

他那么一低头,就看见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梳着双髫头发一丝儿不乱,身上穿了件团花袄子,一双眼睛盯紧了人看,正狠狠拽着他半边袖子。

李迅左右看了看,这荒坟野岭难免有个把孤魂野鬼,他低头在小孩头上空悬着婆娑一把,三魂七魄仍在,不是小鬼,倒是个寻常人家孩子。

“你拽着我。”李迅眼珠一转,抬手遮了眼睛,哄小孩一般笑嘻嘻露出半张骨血纠缠鬼脸来,“怕不怕啊?”

一阵风过去,把坟上柳枝吹得动了动,小丫头脸一白,从嗓子里憋出一声哭来,扑上去抱住这说书人大腿不肯撒手。小孩子声音软糯又梗着哭腔,李迅听了好一阵才辨出几个词儿来,他蹲下去收了鬼相揽住小孩肩膀,从攥的死紧一双拳头里抽出一个麟囊来。

里边小小一只乌檀木盒子,锁着虚空接引香。

 

 

吴羽策躺在舱底,赤链蛇从他袖子里游出来顺着船帮蜿蜒,鳞甲蹭在木头上沙沙作响。湖里结了冰,净透琉璃一样冻住他的船,吴羽策寻了厚厚一张毯子铺在里头,自打他从滇南回来就极易惧冷,胸腔中蛊虫带着一点火,把他四肢百骸都暖烘烘的烧着,算是有了人样。

红莲天舞在手边铮铮作响,吴羽策随手往外一丢,冰湖上被砸出细细一道缝隙,赤练身形一动,顺着那一道痕下了水。

天蓝的发亮,左右无事可做,远处屋舍都隐在半边溶洞里,前些日子有人带了些灯笼烛火回来,挨个挂到门楣上,入了夜飘飘荡荡一片红灯,远远看着是比往日里青白鬼火好一些。前些年随手丢在土里一颗种子这些年竟也冒了头,枝干常年青翠,嫩枝抽芽冬日里也要往上长,真是张佳乐一手调教出来的怪东西,只是抵死不肯开花,不知揣了什么心思。

冰上有什么动静,赤练拧着尾巴逡巡回来,蛇鳞上结了薄薄一层霜,血样红被笼在里头,只剩一双眼睛还是乌黑发亮,嘴里含着什么东西,游到吴羽策身边才吐了出来。

小小一块白骨头,尖尖簇簇蛰手,吴羽策看了看,骨色若瓷,扣到耳边时隐隐听得见里头一阵哀哭,藏着一缕心不甘情不愿旧魂。船头魂灯亮了一亮,那片骨头落了进去,魂灯骤然涨起寸许,比适才更亮了些。

那冻在湖中船忽而动了动,冰面下隐隐透出红莲鬼阵,吴羽策略微抬了抬眼,身前伸出一只布满花绣手臂来。

恶鬼獠牙死魂残魄,在肌肤上都好似活物微微颤动,宽大玄色衣袖遮下来,再撩开时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只剩青白略无血色一段臂膀。

“阿策啊。”李轩伸出手去,赤练还是不肯与他亲昵,一蹴钻到吴羽策衣襟里,四轮天舞上带着死气,引得红莲天舞铮铮做鸣。

“恭迎虚空鬼主。”鬼刻懒洋洋挑眉笑了一笑,并不去握那只手,像是一条蛇一般从舱底滑了出去,折腰立在船头。

“你这次去的久。”红莲天舞从冰面上被拔出来,吴羽策细细婆娑过刀锋,三尺精钢映出他昳丽眉眼,“李迅可是在棺材前跪了两个时辰了吧。”

 

虚空自有活人不入的规矩,李轩玄色衣袍隐在赤壁千刃里,倒是吴羽策一袭大红暖裘飞身跃起踩着那层叠悬棺向上,轻飘飘的更像是个鬼,顶上一扇石板悄无声息划开,从那樽镶金嵌玉棺椁里飘出一双人形来。

吴羽策足尖点着墓里青桐白鹤长喙高高站着,李轩随手捡了棺椁前散落一地碎骨丢过去,李迅嗷一嗓子站起来,身上罩着件琉璃绀襕衫遮住背后小小一个人影,笑嘻嘻唱个诺,“轩哥回来啦?”

李轩饶有兴致盯着人身后看,吴羽策不言不语垂着手站着,赤练绕在他腕子上滋滋吐着蛇信,烛火骤然爆出一朵灯花来,众人都映出影子来,只有他站在暗处并无一点傍身,愈发鬼气森森。

“轩哥。”李迅从袖子里翻出一本书来抛过去,“年底新制的玩意儿。”

李轩正要搭话,耳边却促忽一阵罡风掠过去个红色影子,吴羽策鬼影一闪从李迅背后提溜出来个小东西,手一扬往棺材里丢。

“谁生的?不养。”

李轩身子一纵,迎风回浪反手捞住那锦绣团子向李迅怀里一塞,小丫头许是吓的狠了,一双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待到伏进李迅怀里才迸出细细几声哭声来。

“策爷!策爷!”李迅忙不迭把孩子往背后藏,“您手下留情!这可是有接引香的!”

有虚空接引香,方才能求虚空众鬼办一桩事,吴羽策冷笑一声,低声问道,“既然有香,你又是虚空的人,怎么不把事办了?”

他侧首轻轻勾勾手指,不造藏在何处黑翼小蝠便飞过来落在他掌上,“李迅,你办砸了?”

阴森森墓室中长明灯照出壁上现世繁华鬼域凄苦仙家天上,李迅咽了口唾沫,陪出一付苦面孔。

“策爷,虚空只管鬼事,可不问活人啊,这事儿……我办不了。”

 

小丫头约莫七八岁,家里是长安做绸缎生意大户,身上接引香是长姐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只说要是遇到难事就去城外坟滩找虚空。本来是锦绣人家,哪里用得到一个全家上下疼惜小孩子用到这种玩意儿,李迅原也好奇,哄了半日才得出一个故事。

这一家里原本有两位女儿,夫人早逝只余下长姐幼妹,老先生也不曾续弦,怎么看都是和满人家,只可惜大小姐没什么福分,十八岁上时得了恶症就去了。

家里原本哭声哀哀,谁知道着断了气的大小姐棺椁还没停过三日就收了起来,仆妇们发觉那死人有了活气,从棺木里抱出来灌了参汤,过了小半个月竟然睁了眼,好起来了。

人人都道是积福的事儿,菩萨心疼不舍得收走这千金,又让阎罗判官还了回来,让这一家人好好过年。

老先生并街坊邻居都高兴的事儿,却只有这小丫头日夜哭闹不止,只说这女人不是长姐,连走近都不肯,家里人也只当她小孩子浑说,没一个肯信。

 

李迅唉声叹气摸出芙蓉糕来给小孩,“我偷偷去看了看,那小姐实打实是个活人,虽说身上有一层死气却也不甚明显,只是言语行动不大像是个大家闺秀模样,许是死过一遭变了性子也说不定。”

鬼灯萤火偷偷瞥一眼鬼主,“只是这接引香还在,还得劳烦轩哥策爷掌掌眼。”

墓室里一时间只听得到小孩子压着哭声,李轩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阿策,那还是走一遭吧。”

 

 

长安内城入了三更便有更夫挑了灯笼四处巡查,年节里也有人家早早张灯结彩,雪地里尚且留着孩童嬉闹点着炮仗焦痕。

家家户户皆入梦,只剩下深宅里那一盏灯。

娇俏娘子对镜梳妆,铜镜照的出花容月貌,形容消瘦难掩那一抹风流态度,胭脂水粉并各色头面妆扮出一张美人面,遮口便是一串笑。

几案上水仙开得正好,花叶轻颤一缕香风,窗子并未关严,露出窄窄一道缝来。那台上红烛忽而摇了一摇,灯焰噗嗤一声黯了去,镜子反着光,隐隐看着一道红影立在窗前。

女子惊叫出声,嗓子里却好似堵着什么东西一般半点声响也无,周遭暗沉沉铺下炫纹鬼阵,那水仙像是被什么冻住似的,顷刻间失了颜色。

“哟,你怕什么?”有人于夜色中轻笑低语,“不就是鬼,你不也是?”

 

鬼影憧憧带起白骨哀声,那女子向后退了两步,脸上渐渐露出死色来,脂粉也盖不住那底下青斑。

“我道是什么玩意儿,借尸还魂的东西。”适才熄了蜡烛此刻又燃起来,骤然暴涨出尺丈青麟鬼火,照出房内行销独立一个鬼影,“小孩子眼睛是干净,看得出这画皮下头一张龌蹉面孔。”

他步步紧逼,把人迫至角落,“哪来的野鬼贪恋这人间富贵,借了人皮囊苟活,死就死了,占着旁人东西做什么?”

女人眼里沁出泪来糊了花容月貌,鬼阵拘魂摄魄,那借尸还魂玩意儿哪能长久,不过才月许就要用脂粉遮掩尸斑恶臭,再过一年半载怕是就要生吞血肉才维系的住这一张画皮。

珠钗委地罗衫染尘,女人喉中咯咯作响,凄凄哀哀不似人声倒是夜枭模样,“我只想多活一阵!这小女子死便死了!我用她皮囊又如何?谁不想多活几日!”

她狰狞一笑,扯裂半边嘴角,抬起泛着青黑指甲恶狠狠向前扑去,“你!你这东西!不也和我一样?你不也是快死的人?用得那见不得光法子凝魂,骗得旁人也骗不得我!”

“你便是和我一样。”她似哭似笑,眼睛脱出框来,坠着细细一道血泪,“都舍不得离不开,凭什么要来害我?!”

那指尖上血肉一时间剥离,露出森森白骨,鬼阵顷刻泛起森森寒意,冰火交织做一处乌籍地狱,自有刀光从符文咒术中狠狠劈来,那女人尖啸一声,鬼影挣扎几下竟被一刀劈碎,剩下肉身缓缓倒了下去。

四轮天舞鬼气森森钉在地上,那一劈极为用力,纵有鬼阵结界青砖仍旧裂了缝隙。吴羽策拢了拢袖,把红莲天舞收回去,倒是笑了。

“你不是说最不愿斩鬼?”

鬼阵收敛,月色如水融融,反着雪光照的一室清辉,李轩喉头一紧,向前几步去扯住吴羽策腕子。

“阿策。”虚空鬼主软着声音叫一声,“你和那东西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吴羽策任由人握着,他比先前好些,多出一点微弱活气来,再不似冰霜堆就,“不也是贪恋这世间好处强撑着不死。”

“不一样。”李轩低敛眉眼,把人往身前笼着,“你是我欢喜的人,是我愿意留住你。”

那盆水仙褪了死气,缓缓抽出嫩芽花蕊,轻颤叶子散出花香来,吴羽策几不可闻叹了一声,反手握住李轩。

“走吧,回去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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