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偏安

念去去,千里烟波

【叶乐/喻黄】 花好月圆 十二

※  叶乐/喻黄  

※  民国paro,时间线有微妙的bug,请乡亲们多提意见

※  今天是二月二呀,过完二月二年也就正式过完年,不好再做咸鱼,是时

     候好好做人了……

     更新时间隔得有点久,今天起大概就能恢复到一周一次或者两次的正常

     速度啦……




                                    九        十一





房间里一时只剩下叶修和张佳乐两个人,座钟敲响,他们看不到南市房屋圮倾却仍觉置身火海,骨骼血液都被炙烤,只能沉沉叹气。

明日尚有工作不可耽置,叶修起身对着张佳乐伸出手去,张佳乐随即紧紧握住,两个人在黑暗中并肩站了一刻,直到张婶不小心打开了灯。

“你来。”张佳乐言简意赅对着叶修点了点头,“有东西给你。”

 

房子楼梯都是木制,踏上去总会有轻微声响,张佳乐径直往上走,叶修迟了一步,跟在他身后上楼去,厅子里的灯又被关掉了,整栋房子都陷在夜色里,只仗着外头浅薄月光照亮,他们彼此沉默无言,那一点光把影子映的拉长变形,在墙上交错层叠,看起来倒像是牵着手一般亲昵向前。

自从黄少天拎着箱子搬去喻文州住所整栋楼里现下也不过住了四个人,无端多出一些空屋子,无分白日夜间都静的恼人,前几日夤夜尚且能听到警报和巡捕们骑车巡逻时铃声,到了这两天竟什么都没了去,黑夜恍若有了沉闷厚重躯干,浑身散发着死气,病恹恹趴卧在这座被割裂孤岛上。

二楼上去除去张佳乐那一间卧室还兼有一间书房并会客厅,前一位主人耗费心神布置的舒适得体,到了张家主人手里却被闲闲搁置,一年到头也见不得几次人,久而久之就失了鲜活气,倒是被一些箱笼杂物塞的满满当当,几乎要算是一间储物室了。

门开时荡起一阵细尘,呛得人忍不住要低声咳嗽,张佳乐并不开灯,借着窗外朦胧月光往里走去,叶修跟在他身后,往那些精致桌子上摸了一把,手指间染了灰,沙发上苫着白布,上边也都尘埃遍布,是疏于打扫的正常样子,想来是很久没有人进来过。

张佳乐摸到窗边去,路上避开一张乱摆椅子,驾轻就熟拉开半边窗帘,月色即刻倾倒而来,靠窗一边堆着一只厚重精雕檀木柜子,借着月光看清上头刻满石榴葫芦一类吉祥图样,内里又广阔,几乎可以蜷缩着藏进去一个人。

月色清透,看得清柜子是个上了年头旧货,里头隔开上下两层,张佳乐俯身从下头扯出一只沉甸甸箱子,他腰弓的厉害,想必里边东西分外沉重。

“你从哪淘来的旧东西。”叶修跟过去一起把箱子拽出来,房子安静声音也就不由得跟着压着,张佳乐并不答话,自己开了锁,往后退一步让人过来看。

叶修向前迈了一步,一下愣住了。

那箱子又大又深,里头密密麻麻码着枪械弹药,批次不尽相同,却都是近几年的耐用货色,在这样弹尽粮绝之际可谓数目可观。
“不太好凑。”张佳乐在箱子边上蹲了下来,小声翻出几支枪来给叶修看,“就这几个月里攒了一点,还有黑市上买回来的。”他仰起脸来盯着人,仍旧拧着眉,“我统共也就这些,你拿着用吧。” 

自炮火轰开虹桥后,通讯中断流民遍野,物资断绝一空,他们虽然早有准备,在枪械弹药上仍旧捉襟见肘,这时候多出这样一箱难为可贵枪火,几乎算是以身家性命相赠。

 

箱子被放回原处,叶修掌心里多了一柄钥匙,张佳乐要把窗帘拉回去,却又被拦住了。

叶修搭着他肩膀,把人带到一边苫着白布的沙发上坐下来,张佳乐带着些莫名其妙神色,月亮照不到这一边,他们两个被极为妥当安置在暗夜里。

“你有没有看前几天报纸?”叶修闲闲散散问起来,是个出乎意料算不得高明开头,“上头有一则寻亲启事。”

“什么?”张佳乐愣了一刻,倒是极为认真地想了想,“找谁的?要我帮忙?”

“我哪知道。”叶修沉默片刻,压低声音笑了两句,不顾尘土索性踏踏实实坐到沙发里去,“就见着是北平来的,想起我家一点旧事。”

张佳乐有了一点兴致,只是仍旧不明所以,叶修嗓子哑着,挑了一些寻常家事来讲,无外乎家里严父慈母,还有个同胞弟弟,外人几乎是分不出来的,“到时候等打完了领着你去看,你肯定一眼认得出来。”

张佳乐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模样,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声音轻快着对着叶修应道,“成啊,到时候我去北平住段时间,不怕吃不穷你。”

月光西移光线晦暗,正巧勾勒出张佳乐半张脸来,眉眼无论何时都有蓬勃生气,即使有片刻沉郁也总保有希望与热烈。

军统尚有要务,张佳乐没再多说,只要去抓紧时间和衣睡一刻钟,叶修却没挪地方,反而从身上摸出一包烟来,示意自己还要再坐一阵。

房门咔哒一声关上了,张佳乐脚步声渐渐离远,窗帘被拉了回去,房间里即刻回复阴沉黑暗模样,只有一刀月光从缝隙里劈刺进来,深深刻在那些陈旧家具上。

洋火很快就燃尽,火柴柄发出一点木头烧灼味道,香烟味道散出来,叶修深深吸了一口,心跳的并不算快,手掌中却沁出一片冷汗,让人连烟都几乎要跌落了。

 

天亮时叶修扫了一地烟蒂,张佳乐早就不见踪影,租界内街道上却算不得冷清,到处是行色匆匆人群。

广播里再没有声音传出来,只有沙沙杂音,天色阴沉,十二月初冷风渐起,凛冬露出残虐面相,难民被警察阻拦在租界外街道上,棚户区里哀哭声不绝,几乎要响彻整座上海了。

一应政府机构都摘了牌子西迁,空屋子里散落着各色来不及带走废纸文件,墙上青天白日旗帜也被丢在地上,这些空房子里立刻就驻进荷枪实弹的日本兵,一处一处仔细搜查过。

亚尔培上的二号院却安安分分,之前一直挂在上头的船舶公司牌子并未摘下来,大门紧闭,只留了一处后门,是现下该有的萧条衰败公司模样。

王杰希这几日也只匆匆见了喻文州一面,俞市长并杜先生带着要紧公务已然离沪赴港,他们名下几处华商船厂无一幸免都被日军侵占,好在之前已有不少设备转移出去,重庆方面已初步运转起来。

“还有一些送到了南京。”喻文州神色疲惫,声音也格外低沉,“怕是保不住了。”他们又都沉默一阵,日军围攻南京的消息由隐蔽途径传来,通讯断绝,这时候只能靠人口耳相传递讯。

租界里尚且有一些其他事物处理,喻文州和王杰希打过照面告辞而去,王杰希站在窗前看了看,黄少天早就在楼下等着,倒是不离左右。

 

窗缝漏风,王杰希站了一会只觉得身上骨节都被吹得僵硬起来,遥遥可见街上挂起杏黄太极旗,日本人精心挑选出来的走狗已经披挂上任,正加紧着要印刷歌功颂德报纸出来。

门外有纷杂脚步声,王杰希揉着手腕转过身来,袁柏清脸上带着些气急败坏神色进来,甚至都忘了敲门。

“王处,那个方家小少爷又来。”袁柏清许是被呛了两句,气的有些脸色发红,“我没见过这么个浑不吝的主儿。”

王杰希还没来得及答话,方家小少爷就冲了进来,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衬衫袖子在大冷天里还卷着边,裤子皮鞋上都是污渍,头脸也脏着,只有一双眼睛还精神着打转。

“王哥!”方锐扑到王杰希面前,一把拽住人手臂。“我家二哥带着老爷子也去香港了,我没走成。”

“哦。”王杰希冷淡至极,抬了抬眼皮,“然后呢?”

方锐自己拽了把椅子过来坐下,又自来熟要倒一杯茶,只可惜只控出半杯冷水来,不管不顾灌到嗓子里。

“我一个人住那么大个房子多害怕啊。”方少爷理直气壮,瘫在椅子上喘气,“这时候地产也卖不出去好价钱,索性就给那些流民住了。”

王杰希愣了一下,方锐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挤出个苦相来,“王处长,王哥,这地方我可就您一个熟人,且不说我方家这些年和您做生意也是精诚,就看在我三哥的面上,是吧?给我找个地方安置呗?要不我就住您那?”

袁柏清听愣了,这说的是哪门子话,攀的是什么乱亲戚,这样苦境里还有这么奇怪的心思。

“我租界里还有一处公寓,不算大,可以借给你。”王杰希倒是神色不动,竟然应承下来,“一会我让人送你过去,那地方东西都齐备,进去就能住。”

方锐坦荡荡哎哟一声,笑模笑样道谢,站起来就要往外走,王杰希又看了他一眼,在背后把人叫住了,“你三哥,方士谦他到底哪去了?”

“这节骨眼上我哪知道啊?”方锐笑嘻嘻转过身来,漫不经心盯着袁柏清一阵看,“早几个月时候倒是来过信,说学西医学的够本,还是抓药开方子有意思,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回来,说不定这时候都在船上了呢。”

王杰希一言不发,只是盯着人看,眼神锐利而有威压,袁柏清忍不住挺直脊背,倒是方锐还是一副少爷模样没个正行,抬起手来敬个礼就跑了。

“找人盯着他点。”王杰希等人走远了叮嘱,疲惫按了按眼角,“上次登广告寻亲的那位小姐再没消息?”

“没有。”袁柏清摇了摇头,嫌弃着把方家小少爷摆乱的椅子茶杯都放了回去,想了想又说,“王处你怎么就答应了呢?这方少爷到底是要干什么?”

“他倒是心地不坏。”王杰希叹了一口气,窗外不知何时风停了,正细细密密下起冷雨来,“将士流民罹难,方家那几处药房里的人都在帮着收殓尸骸,他留着没走也是有心。”

 

方锐从二号院楼里出来,站在院子里见着外边走过一队无精打采巡捕,应付着看都懒得往这里头看,各式船厂缫丝厂纷纷倒闭,偌大院子人丁稀落不在少数,也没什么新鲜事体,租界里尚且少见日本人身形,偶有一二也是穿着西式衣裳,乍一看是分辨不出来的——就算认出来又能怎么样呢?只不过是匆匆低着头走过去,再没人看到的地方暗自啐一口。

风又冷又沉,把人脖颈往下压,方锐小跑了两步,西装外套已经脏的不能看,血迹干涸黏在上头又滚了泥,只是一时片刻还不能丢。

他今天开着方明华留下来的一辆车,方便又宽敞,后视镜里看得清楚总有那么一辆车不远不近的跟着,不急不躁,一不小心就以为自个儿看错了。

方家人消息得的早,默不作声先把人都安置到港,生意门面却犹豫了很久。方锐不肯走,他有自己一套说辞,听着像是胡搅蛮缠,仔细想想却十分有道理——日本人打进来,打的是中国人,要是以后连个中国人自己的药馆都没有,那中国人要去哪看病——方家这时候是方明华做主,这位多年学医的大夫终于还是点了头,把他们方家最后一支骨血留在了风雨飘摇之际的家国故土上。

方锐打小机灵讨喜,只是离家早,在外边养成现今脾气,看起来是个心比海宽子弟,骨子里却有了不一样的地方,是家里人也有些看不分明的。船开前方明华想了又想,倒是只有一件事放心不下,要幼弟千千万万,不要和方士谦有样学样。

 

方锐答应得好,听过就算,开着车七拐八绕在租界里兜圈子,最后停在一处不显眼钟表行外头,打开车门跳了下来。

表行阴沉沉拉着门,他砰砰砰一阵狂敲,惹的边上住户忍不住开了窗子探出头来骂了一句,方锐不依不饶,只说自己好好一块表送进来紧弦,到了日子老板却没了人,怎么能这么不讲究。路人骂了两句再不搭理,紧紧关了窗子,方锐绕着表行转了一圈,索性往表行后边的巷子扎进去,这里又窄又绕,车是进不来的,人一时半会也找不到。

 

往常做生意的小店都关了门,一派萧条景象,方锐低着头数数,找到第八号前推了推,果然是没上锁的,一闪身躲了进去。

这平时是个卖煤球的小地方,一道棉帘子隔开前后,前边又脏又乱,这时候靠墙还码着几麻袋,挤挤挨挨的也没什么可坐下地方,掀开棉帘子往后走置着一缸水和两只洋铁炉子,还有一截吱呀作响木楼梯通着二楼。

楼上倒是敞亮不少,好歹放的下一张书桌和几把椅子,往里还塞了一张床,方锐探头看了看,早有人坐在那等着。

叶修没什么高兴模样,烟也不抽,正低头看着几张纸,脚下还放着一只藤编箱子,方锐凑近了,发现纸上密密麻麻写着字,叶修看了他一眼,把纸随手丢进煤炉子里点了。

 

“从大眼那回来的?”叶修踢了踢箱子,“张佳乐给的,收好吧。”

方锐即刻打开点了一遍,枪械弹药都足数,吓得咂舌,“不能够吧?这张佳乐可太厚道了,真是军统的人?真不跟你一个姓?”

叶修低头往外摸烟,没开玩笑,声音倒也平缓,“不是,别废话啊。”

方锐从里头抽出一支手枪来顶满子弹揣进怀里,又阖上箱子绕到床脚,起出一块地板来把东西放进去再按回去,还不忘踩了两脚才放心,想了想又坐到叶修面前去。

“我今天又见着那个袁柏清了,特意多看了几眼,是挺像沐姐姐说过发电报又来见面的那个年轻人。”

叶修一张脸笼在烟雾里,了然哦了一声,“敢情寻亲寻到大眼头上了,我一开始还真以为是我乐呢。”

方锐瞪大眼睛看过去,“要认亲?我可是现在就住在王处长名下的房子里啊,这多不好意思,看着就跟我要攀亲戚再讨点别的好处似的。”

 

“急什么。”叶修站起来要走,手里还拎着一柄伞,烟抽了半支,被小心翼翼掐灭在炉火里,一下就没了影儿。

“局势乱,先把我们自己人都安顿下来,再等一等南京的消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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