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偏安

念去去,千里烟波
放下 - 胡夏

※  叶乐主,微双鬼

※  不知还有没有后续,很可能没有,所以名字乱起的


平湖秋月

 

 

长安城外东去十五里,有孤坟破庙,七伤厉鬼。

 

雨下的极大,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洼地积了水,倒映出孤坟荒冢间茕茕鬼火,有三两野狗低回咆哮,棺木腐朽怄败,白生生的骨头都露出来,夜枭躲在枝桠间怪笑,雨声太大了,那笑声听着听着就变做嚎哭,直着嗓子一声高过一声,又被雨盖过去,细细弱弱几不可闻。

城里乞丐笑嘻嘻接过一锭银子,老了,耳聋眼花,只有一张嘴还伶俐的很,遥遥向东指了一指。

葛道士,去找葛道士,今天是八月初一,乌云蔽日大雨倾盆,无月无星,恶鬼出巡。

 

白蹄乌脚下包了棉絮,四蹄飞扬轻巧避开水洼,半点声音也无。雨水顺着伞尖落下来,水流一般沾湿衣袖,赭色衣衫变得愈发深沉,像是染了血。

雨不停,雷声也不停,闷声响在云里,只有一道闪电火光一般落下来,照亮那处小小破庙,一瞬间亮了又熄,除了一团浓墨般影子,什么都看不清。

 

不知是什么时候建的庙,也不知是为了供奉谁,庙墙塌了几处,山门立着一块看不清字的石头,野草疯一样长却在雨里低了头,有蛇蜿蜒缓过,鳞片在雷电里都闪着光。

马被雨冲的睁不开眼睛去庙檐下站定,漆黑鬃毛上突兀别着一枝花,沾了雨水竟也不败,开的分外霸气明丽。

庙堂中供着一尊像,头早就不见,身子歪歪斜斜倒向一侧,四面墙壁涂抹恶鬼地狱,颜色都剥去一半,只有佛龛中卧着一只黑鼬,皮毛锃亮眼若点漆,见了人不躲不避,反而直直站了起来。

来人收了伞,从衣襟里掏出细细小小一束线香,制香时不知用了什么东西,点燃时带着一点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雨还在下,马在廊檐下打响鼻,破庙滴滴答答漏着雨,声音时快时慢,那只黑鼬在越来越密集的雨声中站了起来,一口衔住赤红色线香,绕过尊坍圮神像向后跑去。

 

伞尖上尚且滴水,十二道伞骨撑得那柄伞格外巨大,一道炸雷猛地响的耳边,电光劈开雨幕混沌,照亮一个人影。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年轻道士,像是刚从墙上描画十方地狱里一步迈出,带着簇新南华巾,青蓝色道袍干干净净不沾半点雨水,于断瓦残垣中恭敬一诺。

“叶神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叶修挚着伞站在一具棺木前,葛兆蓝——现在是葛道士了——正袖着手站在一边笑。

“虚空的规矩。”道士笑眯眯,轻声缓语慢条斯理的解释,“活人不入,劳烦叶神。”

 

棺木是寻常白桦棺,穷人家采用的款式,底下铺着一层看不清花色被褥,像是刚从坟地里起出来一般,还带着泥水腥气。

叶修毫不犹豫躺了进去,敲了敲那块新割就棺板。

“别废话啦,走吧。”

 

 

像是身在水中,又像浮于晴空,冷热交替过几次,听不到脚步声,只有一首断断续续曲子,声音雌雄莫辨,尖锐悲苦,唱平湖秋月琳琅色,画舫歌舞醉千筹,谁记孤坟茕茕火,曾是芙蓉帐里客。

 

倒是有意思,在这般苦楚地唱艳曲。

 

又过了一阵,歌声悄无声息散佚了,极轻脚步声悉悉索索响起来,闻得到烛火香薰味道,有人上前来起了棺,又极快退出去。

叶修从棺木里爬出来,姿势算不得雅观,棺材停在一处前厅,壁上画十八层地狱十殿阎罗,恶鬼剖心挖肝栩栩如生,描世间众生眉目须发半点不虚。

堂地正中塑一尊像,姿态袅娜不辨男女,半裸肩上攀附一段诡谲花饰,璎珞中落一颗鲜红人心,半边脸哭出血泪,半侧颜笑意阑珊,一双手握紧薄刃双刀,拧着身立于白骨繁花间。

塑像前并无供品,一条红鳞赤练吐着信子仰起头来,叶修也不管,绕过去便往里走。

 

青石砖铺地,每一块上都雕莲华彼岸,两壁绘欢歌曼舞饮宴骑射,全然真人一般大小。头顶嵌无数细碎萤石,做银河流光,灯龛从两侧伸出来,都是漆色花叶藤蔓,捧着一团明火。

两侧有几间耳室,随意堆放各色金银珠玉古玩珍奇,价值千城的玩意也并不上心,叶修随意捡了一直流苏花钿揣在袖中,慢悠悠向前走。

 

最里边一处厅子挑的极高,正中放两尊乌沉木棺椁,而此刻其中一处正半开着,有人轻声一笑。

“叶修?”

 

先是一只手搭在棺沿上,手指颀长白皙不似活人,腕上缀一串相思子外再无他物,俄而一团红影夹带血气从棺木中促乎而来,薄刃双刀划出凌厉弧度,一出手便直取咽喉胸腹。叶修叫了声好,伞在手中向后一抡,骤然矮下身去向前一滑堪堪避开,红影于半空中拧身,以刀刃为契一踏凌空,竟是以身为刃向着天灵盖击去。

 

“哟吴羽策,火气真大。”叶修闲闲一笑,面色上半点急躁也无,一柄伞忽的撑开,红莲天舞和伞面一碰发出金石之声,迸出几点火星。

“双鬼还要不要脸!”他猛地收伞为矛横向一扫,隔开一柄斜刺过来太刀后大喊,“瞧一瞧看一看了啊两个打一个了啊!虚空双鬼欺负人!”

 

“叶神怎么这么说?”隐蔽处男人带着笑以刀为盾挑开枪头,红影已顺势立于枪身便要借力再刺,“谁不知道我虚空双鬼是一起的?怎么能算欺负人?”

红影恍若一团烈火铺面而来,叶修竟也不躲,男人笑道:“再说,来了我虚空的都算不得活物,怎么能说欺负人?叶神错了。”

 

伞骨中间一折一甩竟变作两截将人拦在其中,吴羽策并未料到,再抽身时却也来不及,只觉颈边轻微一痛人便被丢了出去,恰恰落在李轩身边。

 

“轩哥真会说话。”叶修收了伞,懒懒散散站在一边,“不过你们虚空就这么做生意?见人就打?”

“和气生财啊。”他不知从何处摸出火镰来点燃随身不离烟杆,“把你们那点烟给我灭了,放了料以为我闻不出来是不是?”

 

李轩从善如流,轻轻打个响指,顶上便有黑翼小蝠飞下来叼走一处香熏小炉往更深处去。

“你来做什么?”吴羽策适才输了一招,冷眉冷眼不带半点客气,“没事快滚。”

 

“来就肯定有事。”叶修吐了口烟,眯起眼,“都说虚空藏于地府,能找人找物,只要给得起筹码就什么都能做?”

“那是自然。”李轩笑着点头,“叶神有什么事?”

虚空大当家停了一停,伸出手去,“又不如说,叶神打算拿什么来换?”

 

“我知道你们这点怪癖好。”叶修跟着笑起来,千机伞换了只手杵着,“那些俗物入不了你们眼,我一个都没带。”

他磕了磕烟杆,向前一指,“那不如,用命换?”

李轩面上不动声色,“不知用谁的?”

“鬼刻呀。”叶修笑着一指,“虚空二当家一条命,换我一桩事。”

 

红莲天舞铮然出鞘,吴羽策怒目而视,“有本事你来拿。”

“怎么没本事?”叶修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吴羽策,你脖子上那点红看见了吗?那是蛊虫。”

“生死蛊,蛊母只有张佳乐知道在哪。”

 

吴羽策听到张佳乐名字脸色变了几变,李轩凑上去看,脖颈上确是有小小一点红,像是被什么尖锐物件刺破,说是蛊虫也不为过。

“那叶神想找什么?”李轩按住欲要上前的吴羽策,“逢山鬼泣应你这桩事。”

 

“要找一个人,魂也成。”叶修在烟雾中轻笑,“熟人,你们也认识,张佳乐,百花谷的人说他死了,尸骸我也见了。”

“但是我不太信。”他缓缓道来,“他过世一百二十三天,尸骸恍若生前,我要你们把他魂找回来。”

 

厅中一时间只听得到灯火燃烧声,有灯花促然一爆,吴羽策声音中全是犹疑。

“叶修,你找张佳乐?那你身后跟着的那个生魂是什么。”

 

 

 

叶修手中烟杆几不可辨微微一颤,“吴羽策,这不好玩哈。”

“没骗你。”李轩向前一步,掌心中扣着一面槐木雕云纹小镜,在叶修身后不远处正影影倬倬站着一个影子,锦衣薄衫,跟定了他。

 

 

江湖上盛传虚空双鬼颇有些不同手段,通阴阳鉴鬼神,来无影去无踪,一年只接十桩单子,七月十月鬼开门虚空闭门谢客,任凭上穷碧落下黄泉也是寻不到鬼影。叶修卡在八月初一,离团圆日子还有十四日,只可惜他形单形只。

 

那两具棺木下方推开了反而是一处隐蔽入口,直通入一大片溶洞,石壁上凿开放置悬棺,有一些早就怄烂棺板,腐骨为莹点缀其间。

溶洞直上直下高约百丈,其间并无一点攀援绳梯,全凭轻功于棺木间寻落脚处,三人由高处纵身而下,有风轻扬,外人看着衣袂飘然恍若野鬼,果真不似活物。

 

溶洞下别有洞天,屋廊瓦舍一应俱全倒像是正经住家,李轩引着叶修从一处小径绕过去,隐隐听得到水声,抬头看去才发现溶洞偏西竟是空接了一大片湖沼,这些屋舍反倒是建在湖边寻常人家了。

时已三更,村中只有零星鸡犬声,李轩带人进了屋,锁好房门让到里间去。

吴羽策一路向后看,进了门更是举动奇怪,像是正和什么人拉拉扯扯,叶修也跟着看,忍不住笑着问了一句,“你能看见他?他一直跟着?”

吴羽策犹疑片刻点了点头,“他影子有些虚了。”

叶修便不再问,李轩进屋拿了一只粗陶杯子递到他手中。又拿出一张簇新黄裱纸来,上头显然新画符胆,笔迹未干血色如新,吴羽策接了过来就手一抖,符箓无风自燃,在杯中沉做一撮深色灰渍。

“是新茶,叶神尝尝。”李轩提壶灌入杯中,抬手一请。

 

茶水混了符纸灰,味道自然算不得好,叶修一口饮尽,李轩接过杯子放在一边,倒是吴羽策不知在和谁讲话,“哪有那么快,你等等。”

 

眼前先是模模糊糊有些影子,看也看不清,叶修狠命眨了眨眼,那团灰影渐渐清晰明朗起来,逐渐幻出熟悉眉眼,张佳乐嘴一张一合,声音却怎么都听不清楚。

“人鬼殊途,即便是生魂说话你也听不懂的。”吴羽策冷哼一声,叶修盯着那团影子面无表情问道,“那他说什么了?”

“他……”李轩露出些尴尬神色,“他说……”

 

“说你有病,蠢。”吴羽策忽而一笑,“他说,‘叶修你傻了吧。’”

 

“哦。”叶修忽而向后一靠,找了一处椅子坐了下来,脸上露出些掩映不住疲色来,眼睛里却多了一点活泛气。

“挺好的,还能骂人。”

他笑了笑,有些出乎意料温柔缱绻,“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评论(26)

热度(430)

  1. 共16人收藏了此音乐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